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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海音傳

 

 

林海音,原名林含英,小名英子臺灣苗栗縣人,作家。

 

 

 

父母曾在日本經商,她在日本出生,有一個叔叔在橫濱唸書。出生後不久回到台灣,但旋即又舉家遷往北平居住,就讀北京城南廠甸小學、春明女子中學、北京新聞專科學校。她的父親在她12歲時離世,剩下她與母親一起照顧三位妹妹和兩位弟弟,擔任「世界日報」實習記者,與筆名何凡的作家夏承楹結婚,後來主持《聯合報》副刊10年。

 

 

 

以小說《城南舊事》(1960年)聞名,是關於林海音童年在北京生活的五則小故事,曾改編成電影。1961年成立純文學出版社,培育無數青年作家,她的名言是「有人得意,看背影就可以知道;有人失意,聽腳步聲就可以知道。」晚年為糖尿病、腦中風、肺炎所苦,20011211146分因器官衰竭辭世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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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祖麗  追尋母親的足跡

 

    飯桌上,醃得青脆爽口的菜心,嚼在嘴裡嘎巴嘎巴地。母親在對座盯著我望了一會兒,突然笑說:「聽你嚼的聲音,真清脆、真好聽!」母親這麼開心,我也忍不住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 母親一向喜歡吃,也喜歡做,更愛做給別人吃。誰都喜歡到她家作客,也喜歡回請她,因為她能評賞出各家菜的優點,能體會主人在廚房的辛苦。她說過一句豪語:「我不在吃上委曲自己!」又說:「吃東西平易近人的人,交朋友也一樣。」

        近幾年,母親糖尿病纏身,三餐頓頓得吃藥,每天還要注射胰島素,飲食更要小心控制。吃的樂趣被剝奪,可說是母親晚年的憾事吧!

        偶爾血糖降到「接近」標準時,父親就會心疼地說:「晚上咱們帶你媽去外頭吃頓飯吧,你媽最愛吃……。」想到這兒,我知道,母親望著我嘎巴嘎巴嚼著菜心,一定打從心底羡讚。

        「媽,你也可以吃啊!」我說,「菜心多吃又沒關係!」
        「不,不對勁兒。我的牙不好,吃起來不夠『漂亮』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漂亮」,好一個形容詞兒,我和父親都笑了。生病減少了母親往日的犀利幹練,但是語言仍然那麼生動俏皮。靈活的語言,正是母親作品引人入勝的原因之一。母親天生有一對敏銳的耳朵。小時候,我們常常在榻榻米上,興趣盎然地聽她學童年北京街頭的小販吆喚。她的記憶力真好,幾十年前街頭的情景,那聲調、手勢、吆喝的內容,好像一直留在腦海裡。她學著水果小販放下擔子,一手插腰,一手摀耳朵,仰起頭來,便是一串吆喝,包括產地、味道、價格、名稱都出來了,她說:「那真是意味深長啊!」母親學完了,總不忘分析那些小販夾上一、兩句反映人情世故的話。

        一九九九年的春天,為了撰寫《從城南走來——林海音傳》,我追尋母親的成長足跡,從南半球的澳洲飛回,踏上了北京——她從五歲起,住了二十五年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 第二天,在祖熾、祖煌兩位堂兄的陪同下,由澤寧姪開車,我們訪問了北京師大附小、當年的春明女中、琉璃廠、晉江會館、夏家老宅、南長街、中山公園、廠甸等地。母親的北京生活都在南城,她的「城南舊事」頓時展現在我的眼前。永光寺街一號的夏家老宅,是一棟大小有八個院子的平房,但是正院的東面卻有三間坐北朝南的三間小樓房,母親嫁到夏家就住在這小樓上。大局改變後,這棟房子被分配給二、三十家人居住,院子就被動消失,僅剩下才可過人的通道;三間小樓也因年久失修而坍塌無蹤。現在聽說要把這棟住宅拆了改建樓房。

        想想當年,與寡母和弟妹相依為命的台灣姑娘小英子,嫁到有一個公公、兩個婆婆、八個兄弟、三十多口的書香大家庭,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?

        七十四歲的祖煃堂兄記憶猶新,他說:「六嬸(母親)和大家相處得很好,誰也對她說不出一個不字來。她並非逆來順受,卻也不會使人欺負她。她有一套大家庭相處的智慧。等到六叔、六嬸經濟條件好了,就搬出了老宅,他們是夏家兄弟中,第一個搬出老宅的。把六叔、六嬸兩人擱在一塊兒,就是一個字兒,新!」

        南長街是他們自組小家庭後住的地方,我就在那兒出生。在〈宋媽沒有來〉這篇文章裡,母親寫道:「我們在北平的家,小方院當中有一棵大槐樹,夏季正是一個天然的天棚,覆蓋全院。大的孩子在樹蔭下玩沙箱,奶媽(宋媽)抱著咪咪坐在臨街的門檻上『賣呆兒』。我伏在書桌上,迎著樹影婆娑的碧紗窗前書寫,只聽見疾筆沙沙。寂靜的下午常是在這種環境下度過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五十年後的今天,同樣寂靜的下午,我站在南長街的小方院裡,大槐樹沒了,臨街的門檻還在。我明白了,當年宋媽為什麼老愛抱著我坐在這兒,因為對面就是中山公園的邊門,南、北長街又是一條繁華的街道,人來人往,多熱鬧呀!

        一九三○年,外公最小的弟弟因為抗日,被日本人毒死在大連牢裡。外公自北京去收屍,傷心又生氣,回來不久就吐血,次年一病不起,竟以四十四歲的英年,病逝在北京。算算外公在一九二二年從台灣故鄉頭份渡海到北京,在那兒一共住了九年。外公去世時,母親只有十三歲,是家中老大,下面有六個年幼的弟妹;而外婆是個樂天知命、識字不多的舊式婦女。母親在文章中提到:「在別人還需要照管的年齡,我已負起許多父親的責任了。父親去世後,我童年的美夢從此破滅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為了節省開支,外婆一家八口不得不搬離梁家園溫暖的小樓,住進北京南城南柳巷福建、台灣鄉親專用的晉江會館。在那兒住,不用繳房租。那天我和堂兄在胡同裡穿梭了一陣子,才找到破舊的晉江會館,裡面仍住有幾戶人,但早已不是台灣老鄉了。

        一家八口擠在小小的會館裡,會是什麼個情景呢?後來我在交大宿舍裡問祖煃堂兄,他說:「在我的印象裡晉江會館的氣氛很融洽,當時北京的台灣人社團有它的特殊性,既不屬於北京社團,又不屬於日本人,也不屬於真正的台灣。住在裡頭的人彼此了解,抱得也比較緊,親密團結。我記得林家住的前院有很多花草,屋子裡的燈老是亮著,家裡一些說台灣話的鄉親走動,氣氛很溫暖。」

        外婆板橋親戚、文壇前輩張我軍的長子,七十四歲的光正表舅在北京寓所回憶當年時說:「愛珍表姑(外婆)個性開朗、活潑、喜歡開開玩笑,我們都很喜歡她。當年你外公去世時,北京的台灣同鄉都很為林家擔憂,但你母親扛起了這個家。後來她的果敢、幹練、包容的性格恐怕就是那時鍛鍊出來的。以你母親的聰明才智,是有條件念大學的,但她放棄了普通高中去念北平新專,為的是一畢業就能出來工作,賺錢養家。」

        孤兒寡母留在異鄉,是不是很淒涼呢?不,一點也不會。三姨告訴我:「大姐經常在下班時帶些糖炒栗子、坑棗等回來,一家人晚上就圍坐火爐邊,在微弱的燈光下吃著,一點也沒有孤兒寡母的悲慽,這都是大姐帶給我們全家的。」母親在一篇文章中也寫到:「抱著一包熱栗子和一些水果,從西單向宣武門走去,想著回到家裡在窗前的方桌上,就著暮色中的一點光亮,家人圍坐著剝食這些好吃的東西,心裡盼望著,腳下不由得就加快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母親常說,她最愛看全家人圍聚燈下的畫面,即使那是別人的家庭或是畫報、電影上的鏡頭。

       一九九○年,母親和父親二度來澳洲探望我們。有一天,我帶他們去參觀維多利亞畫廊,那天正是澳洲名畫家佛瑞德‧麥卡本(Frederick McCubbin, 1855-1917)的畫展。我們一邊參觀,一邊向母親解說。母親在其中一幅「迷途」(Lost)前注視甚久,畫裡是一個小男孩坐在叢林地上,用手摀著臉哭得很傷心。在澳洲開拓年代,生活艱苦,父母雙雙打工,孩子乏人照管,很容易迷失在樹林裡。

        母親說:「我看了好心疼,真想把他從畫裡牽出來,送他回家!」
        她買了一張複製品帶回去。
        幾天後,母親從台北打長途電話來說:「我把那張『迷途』擺在書房裡,每次看著看著眼眶就紅了!」
       「媽,那是畫啊!」我笑了說。「可是你瞧那個年代也真有這種事的啊!」
       「對,不只孩子會走丟,大人也一樣,不過那是一種自願性的失蹤。」我說,「澳洲自古以來就有一種swagman,這種男人情願餐風宿露,有家不歸,就愛在外流浪。唯一的伴侶就是一隻狗。一旦客死異地,被過路人草草埋葬,墓碑上簡簡單單幾個字:『他沒有留下姓名』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別說了,我簡直不忍心聽。」母親說,「家是最溫暖的地方,為什麼有人想離開家呢?我可不做這種事兒!我就怕曲終人散,客人走了,看著空蕩蕩的客廳,煙霧在燈下繞著,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哭。」
        前幾年,母親熱中學粉蠟筆畫,我一直沒有機會看到她的畫,直到去年過年回台灣,在母親書房的書架裡才發現她的一疊畫作,除了少數幾張花鳥外,其他全是「我家門前有小河,後面有山坡」的家園景象。
        這是不是就是她常說的,「家是永遠看不厭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黃昏時候,到了琉璃廠。我揹著相機,左手舉著錄音機,右手拿著筆記本,站在那條專賣骨董和文房四寶的文化街上,西方遊客如織,一群群青年學子穿過這兒放學回家。「在樁樹上二條,開始了我成為一個北京小姑娘的生活。……清晨起來,母親給我紮緊了狗尾巴一般的小黃辮子,斜揹著黃色布製上面有『書包』二字的書包,走出家門,穿過橫胡同,走一段鹿犄角胡同,到了西琉璃廠……到了廠甸向北拐走一段,就是面對師大的附小了。在晨曦中我感覺快樂、溫暖,但是第一次父親放我自己走去學校,我是多麼害怕。我知道我必須努力地走下去,這是父親給我人生第一個教育,事事要學習『自個兒』。」母親在〈我的京味兒回憶錄〉裡寫道。我彷彿看到那個梳著小黃辮子,閃著好奇大眼睛、白淨可愛的英子,向我走來……。
 
        「以前廠甸到春節總排滿了攤販,後面有座廟,黃鳥叼籤算命的就在那兒。」不知什麼時候祖熾堂兄站在我旁邊說。

       「黃鳥叼籤算命!」母親曾說過,她小時候最喜歡在廠甸看算命的指揮小黃鳥叼著命籤給人算命。有一次算命老頭突然指向人群說:「這個小姑娘有個直挺好鼻子,主意大著呢,有男人氣,你們看著,趕明兒能做女校長!」

       命運沒讓這有個好鼻子的姑娘做校長,卻成了作家林海音。


引自林海音網站:http://www.bookzone.com.tw/event/lin-hanyin/index.htm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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